白天的星星

你别以为我嘴上不讲／就以为我心里什么也不想／白日里／星星在天上

以上四行，是16年前我父亲写给我的一封信中的句子。我始终认为，这是一首非常好的诗，却不知为什么，从未见他把它收进某个文集，是个憾事。因为是信中的话，起初我并未将它作为诗行来理解，读完了，心里紧张，怎么了，我做错了什么事？有了错事，被人瞧见，还不跟你明说，你说有多揪心。我暗自将自己干过的坏事在记忆中重放一次，一个一个定格，放大，比如小时候偷了一只青苹果，咬一口，不能吃，用土埋了……现在看来，我的心当时可真够敏感的，做一个好孩子的愿望格外强烈。或许我父亲是很偶然地在信中捎了这么几笔，却无意中成了好家教的一部分。

我从此小心地干事，认真地为人，我也从此知道了白日里有星星，我特想看到这些星星，想多了，就真的看到了它们。阳光灿烂的日子，或黑云压城的日子，只要我愿意抬头，那些星星是什么也挡不住的，假如我不愿意抬头，只心里一想，那些星星也是闪烁着的。我的星星，永远也不会从天上消失，用心去看，白天的星星甚至比夜晚的星星更亮更美。它们告诉我什么叫心灵和生命，使我对生命和生活充满积极的信赖，对于我，有太阳是个好天气，有风有雨也是好天气了。

十几年来，我对我看见白天的星星之事守口如瓶，尽管我知道，我的父亲早就看到了，并且比我看得真切。某日读书，突然发现一位俄国女诗人也看到那些星星了，她写到：“白天的星星是个奇迹，不过这奇迹确实存在，一点不假，我知道！现在你们大家也得知道知道白天的星星，看看这些星星！现在大家都来看看，大家！”看到这儿，我想坏了，跟人家比，我从未想到过要把“我知道”的事情告诉更多的人，我太自私了。再往下看，才知道她写的原来只是带领大家看白日星辰的愿望，她本来想在老井里找到那些白天的星星，然后带领大家去看。可是她没有成功。但因她对白天的星星的发现和对深层、隐秘、真实感受的细致可靠的记述，我记住了她的并不容易被人牢记的名字——奥利加·费奥多罗夫娜·别尔戈利茨。

呵白天的星星，好像并不存在，事实上又的确存在，多像我们的心灵和命运！

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些白天的星星，或者，有一口映着星光的幽深的老井，那是无法言传的秘密，并且，它们永不消逝。努力想想看，有，还是没有？

我们每个人都面对着现实的天空，对着或隐或现的星星。在黄昏，在夜晚，在蓝蓝的天空下面，我们把脖子都望酸了，寻找与我们相对应的星辰。可是当星星隐去，我们却漠视真实和存在，我们粉饰，我们假装，我们回避和空谈，夸大了想要夸大的，缩小了不该缩小的，想玩或玩了一些猫腻，于是我们就累，就觉着没劲。